长期生活在故乡的人,对故乡没有思念之情,如果说有,那也只是对家乡的爱。只有那些远离故乡,长期居住异地的人,才会懂得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”的真正含义;才能让那些他乡游子感悟出故乡的真正内涵,会想起故乡的山,故乡的水,以及故乡的美;才能真正体会到身在天涯的凄苦……
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乡,而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?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,对我却很难,无法说清楚。父母都出生在河南,年轻时他们便来到了陕西铜川。最早知道“籍贯”一词,还是上学的时候。每次开学报名,老师都会问我老家是哪里的。我说河南。于是,老师就会在籍贯一栏里填写上河南二字。从此,我的脑海里便永远记下了我的籍贯是河南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每次在课文中读到“故乡”这个词的时候,这个词让我感到很迷茫和陌生,无一丝一毫的眷恋之情。我问老师:“我的故乡在哪里?”老师听罢,很是惊讶,说:“难道你连自己的故乡在哪里都不知道吗?”我摇摇头,以示不知。随即,教室里一片哗然。老师说:“你的老家在哪里,哪里就是你的故乡啊。”我知道,很多同学对我不知道故乡在哪里有了不耻和讥笑。同学们笑我无知,我不以为然。而老师对故乡的诠释,我感觉不对,心中自然不能接受。我的童年是在矿山度过的,如果按照老师的说法和对故乡的理解,那我在故乡是没有童年生活的,没有童年生活的地方能算是故乡吗?
铜川是渭北高原一座煤城,煤城周边分布了很多煤矿,我就出生在其中一个煤矿上,人们把这个煤矿叫三矿,后来改叫李家塔煤矿。从我“哇哇”落地,就注定了我的童年将在这里度过。一排排整齐的瓦房依山而建,看外观,房子很不错,其实很简陋,单砖墙体,冬冷夏热,房间都很小,这便是职工及家属的居所。夜色降临,没有犬吠,只有从各家各户昏暗的窗口里传出孩子们不停的哭声……上世纪六十年代是人口出生最稠密的十年。
父亲每天都去上班,家里留下母亲看护我。父亲上班的时间很不固定,有时候清晨早早就走了,有时半夜三更才回来。母亲奇怪的举动让我无法理解,父亲白天睡觉时,她会把窗帘遮得很严实,唯恐光线照射进父亲睡觉的房间。待我年岁稍大一些,方悟出母亲的这种做法之巧妙和伟大。
上小学时,感觉很轻松自在,有时和几个同学利用周日一起上山下河玩耍,玩疯了,自然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忘在了脑后。临睡觉前,父亲会问:“作业写完了吗?”看着父亲严肃的面孔,这才匆忙打开书包……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作业,只好等周一早上挨老师的训斥和惩罚。如果幸运,周一老师忘记检查作业,这顿训斥算躲了过去。可这种幸运机会几乎很难遇到,除非老师周一有事不能来上课。训斥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一旦不能完成作业,老师会强令那些没有写完作业的同学把作业重新写上几十遍,甚至更多。下午放学后,教室门是要按时锁的,不允许呆在教室里。写完当天布置的作业,然后趴在教室外面的窗台上,开始写被老师重罚的作业。天黑了,无法看见书上的字,只好借学校里面路灯的光或者趴在老师宿舍的窗台上继续写。遇到这种情况,父亲会和其他学生家长一样,寻到学校,无声息地躲在暗处等着……等写完作业,拿去让老师看了,这才随了父亲走出学校,一起走进回家的夜色里。“饿不?”父亲缓缓地问。黑暗中无法看清父亲的脸,不去回答。饿是肯定的,愧疚的表情最终被夜色遮掩。踏着崎岖不平回家的小路,只有我能清晰地听到父亲那稳健的脚步声。我不敢尾随在父亲身后,唯恐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出现,只好在前面走。
老师对我们这些不能及时完成作业的学生的惩罚,在我幼小的心里产生深深地厌恶感。这种厌恶,只能藏在心里,不敢说出来,唯恐老师知道了会让我把书中的课文重新抄写几十遍。抄写生字我不怕,我可以一只手握着两支铅笔,一次写出两个字,这样平行地写,一次就能写出两行,节省时间,并且写的快。
我不太喜欢上学,家中墙上挂着的日历,早被我翻看的不成样子,日历的角都卷成了喇叭,期盼着暑假能早日到来。
暑假是放飞心情的好时光。矿区周围,都是大山,山里有很多野生的草莓,红红的,酸甜的很,非常好吃。再就是把平时捡到的冰棍棒编制成笼子,提着上山抓蝈蝈。刚入夏时,那种长着长翅膀的蝈蝈,叫声不好听,所以不要,只捕捉那种短翅膀的。捕捉蝈蝈是门学问,不是所有的蝈蝈都要,而是有选择性地捕捉,那些叫声优美,声音高亢的蝈蝈,才是好的。大凡好的蝈蝈,都躲在崖畔上的枣刺丛中或坟地里,很难捉到。蝈蝈的两条大腿看似健壮,其实很容易脱落,捕捉时稍不注意,蝈蝈的大腿就掉了,就成了残次品,所以一定要小心。没有大腿的蝈蝈虽然还会鸣叫,但看上去不美观也不漂亮,只好舍去。冰棍棒不是很长,编制的笼子也不大,所以笼子里蝈蝈不能放的太多,三四只就可以了。多了,反倒容易发生战争,相互撕咬,体弱者常常被强者咬死吃掉。蝈蝈笼子挂在院子里,早上上学前,匆忙跑到自家菜地里采摘两枚南瓜花放在里面,算是蝈蝈一天的食物。有时弟弟会放进一些青辣椒,说是吃了辣椒,蝈蝈会叫的更响亮。家中有两个笼子,每天午后和傍晚,两个笼子里的蝈蝈像比赛一样,拼了命的鸣唱,很是热闹。立秋,树叶开始变黄,蝈蝈的声音短了,也不好听,弟弟就会打开笼子,把无精打采的蝈蝈取出,扔进鸡舍。